江湖兵器考之王二剑

  王二剑，此剑原名定芒。前由山东菏泽人李大头费银一两购得。某年，夏初，李大头欲往临地贩枣。时国乱路遥，遂于同村张铁匠处购剑一柄，曰：定芒。问其名之所出，铁匠不答。数日，大头经定陶，遇贼者二，力战杀之。曰：“毛贼耳，奈我何”。越明日，染风寒，又一日，死。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一 ##

  王二荡在街上，脑中满是回想与诅咒。时而又生些豪气，唾道：“他日我若当了皇帝，一定杀了他全家。”转念一想，改口道：“芸小姐是要留着的。”又一转念，忿忿道：“连她也说我没出息，天下女子又不只她一个。我若为宰相，必要先问她嫁我不嫁。不嫁便也杀了，又能怎地！”他这样想着，走过了荒田与树林。
  收神回来，抬眼看见林边李铁匠的铁炉薄烟袅袅，又骂道：“世道一乱，倒富了他李秃子。买锄锻剑，每把净得二钱。剑是杀人器，他倒敢铸，我王二若是当了县令，岂容得了他？呸！”
  王二郁闷了一路，终于到了姐夫赵六的酒店。如果说刚动来的心思是为了蹭酒喝的话，这一路闷气生下来再喝倒真是为了消愁了。
  王二坐定，赵六一脸不悦地从后厨出来，见他便说：“你怎么又来了？”
  王二满脸堆笑：“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姐夫，我姐死前可是托你照顾我的！”
  赵六道“你姐都死了两个多月了，她说过什么，我早就忘了。她在的时候我还能容你过来，她都死了，我跟你还有什么关系？”
  王二怒道：“你这酒店要不是我姐尽力操持，早就没了。她病成那样，你还让她做事，自己去寻欢作乐。我吃的是我姐的命，不是你赵六的血！”
  赵六道“跟我算账是吗？说起人命，命还值钱吗？二两银子就有人替你杀人，看在我的面子上，你姐值三两。可是你最近在我这儿吃的可不止这个数了！”
  王二道“你倒算得清楚！”
  自觉姐夫的话又有些道理，悻悻道：“今天这酒，算我欠你的，以后还你。”
  赵六道：“拿什么还？”
  王二道：“他日我当了义军副将，还能短你这小钱不成？你可知道最近张二狗的队伍正在召人？以我的能力……”
  赵六打断道：“哼哼，你王二我还是知道的，胸无大志，胆小如鼠。还说参军？那军功可都是拿性命堆出来的！你敢杀人吗？”
  王二道：“谁说我不敢杀人？逼急了我谁都敢杀！我先杀那狗眼看人低的刘员外一家，再杀发国难财的李秃子！”
  赵六道：“你要真敢，我可以送你一把剑，你去杀给我看看。”
  王二道：“剑？什么剑？”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二 ##

  十天前，夜。
  赵六躺在床上辗转无法入眠。二楼甲字号的房客已一天没下楼了。前一天还看见他满脸病态地下楼吃饭，今天却一面未见，难道是死在了房间里？
  赵六越想越狐疑，越狐疑越好奇。他摸索着穿了衣服，轻手轻脚地来到甲字号，俯耳细听，房内死寂。他提了口气推开房门，柔声道：“客官？”无人应答。他走到床前，借着月光发现这人确是死了，他隐约有些高兴。这人行事低调，低调得可疑。以赵六的经验，必是重金在身。
  他在床上摸索，先摸到一把剑。他把剑攥在左手，右手又伸向床头，这一次他摸到一个包。手感来说，是银子无疑。他抑住兴奋，发力提那包银子，尚未提起，已被人拉住。
  赵六一惊，这人竟没死。他握剑退了一步，声音发颤：“客官误会了，我是来问问客官是不是饿了。”床那边并无回应，赵六等了一会儿，壮了胆，慢慢移到床边。那人终于开口，语气中有着濒死的虚弱：“你要拿我的钱，也得等我彻底死了，差不了几个时辰。你现在拿走，我不会甘心的。”赵六知道此人已无任何威胁，抬高声音道：“误会了，误会了……”他边说边伸手去拿银袋子。拿起来后，猛地朝床上人反复砸去，口中仍念念道：“误会了，误会了，误会了……”一下一句，一句一下，直至那人彻底没了生气。
  赵六拎起银子，脸上泛起笑容，喃喃道：“几个时辰也等不了喽！”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三 ##

  李铁匠听人说王二得了把好剑，起初他并不相信，但那人说的绘声绘色。说王二如何不让别人看和摸，如何隐藏剑的来历云云。
  说着说着李铁匠便动摇了。虽然他一直觉得所谓好剑也不过是更硬一点的铁，但他犹记得他已逝父亲的一句话：这世界大得很，你没见过的要比你觉得自己没见过的多得多。他用半辈子理解了这句话，但身在这闭塞的山村，他所见所闻从未曾超过自己的理解。
  他突然希望这真是一把好剑，吹毛断发、削铁如泥。
  他转天便去找王二借剑，但王二表现的甚为机警。这让他敏锐地觉得那剑不能提。
  既然借不到，那就只能偷了。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四 ##

  王二自打从赵六那里得了剑，便一直惶惶不安。当时为了面子一时气血上涌拿了这剑，现在却后悔不已。回来的路上还一直有人打听，他越不说，那些路人越好奇。而且连李秃子白天都过来探他口风，看来这秃子是知道了。他李秃子身材健硕，且一屋子的武器，自己再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，都怪自己嘴贱，说杀人的时候搭上他的名字。要真是杀人，芸娘一家都不易杀的。他一想到这节，突然记起刘员外家后园是有一狗洞的，那洞直通几间睡人的厢房。王二想着想着，兀自笑了，喃喃道：“她家的人倒是易杀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，杀个干净，占了他家宅子，看谁还敢看不起我！”
  王二按这线索又妄想了一会儿，想自己占她家宅之后如何扬眉吐气，如何受人敬仰。想完之后，心满意足，脱衣睡去。
  睡到夜半，尿意来袭，迷朦之中听得一声脆响。他蓦地坐起，叫道：“谁？！”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五 ##

  “我。”
  李铁匠说完，抽剑向床上砍去。来回几剑，那人便没了气息，铁匠又补了几剑，完全放心之后，把剑送回剑鞘，拢袖擦了擦汗。他已在王二的窗外等了很久，没想到这王二一直不睡，坐在桌前一会儿看剑，一会儿傻笑，他早已不耐烦了。更没想到，好不容易拿到剑，却又碰到杯子，惊醒了王二。他本只想偷剑，不想杀人的。
  不过，他并不十分害怕。这世道彻底乱了，外面的人一群群地死，已经没人会对死人感到好奇了，何况死的也只不过是个泼皮。
  重要的是，剑已经拿到。
  第二日天亮，李铁匠才发现，手里的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。剑身已经生了锈，凭经验，这剑也是用一般的水淬，连基本的渗碳都没有。论硬度，甚至比不上自己铸的镰刀。他突然很失望，又想起父亲说的话，自言自语道：“这世界哪有那么多我没见过的，老头子倒是会唬人！”

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 ## 尾声 ##

  年轻人风尘仆仆由西往东，他已走了两月有余，一路上越来越觉得不安全了，这些都可以由路人的眼睛轻易地看出，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。
  他需要一件能防身的兵器。
  他从一个老人那里打听到李铁匠的铺子。
  年轻人站在一堆铁器面前，问道：“老板，有匕首卖吗？”秃头老板道：“匕首没有，剑有一把。你要诚心要，一两银子卖给你。”
  年轻人接过剑，缚在背上。问铁匠道：“不知这周围可有歇脚的地方？”
  秃头道：“往东一里，有个酒店，老板叫赵六，来往客商都住在那儿。”
  年轻人道了谢，走了几步，似有所悟，指着自己背上的剑，问道：“这剑有名字吗？”
  秃头道：“有，王二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