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跑遇雨记

  雨势转大的时候，我离租住的地方直线距离2000米，初夏的雨又密又凉，得找个地方躲躲，我转进路旁绿荫，来到一个中学的门口，这门口种了两排樟树，樟树下立了一个报栏，报栏顶部斜着延伸到两边，是躲雨的好地方。
  我站定，掸了掸身上的雨，发现它们早已浸入了衣服纤维，不自觉又冷了一层，我没想到雨势这么急，我看了预报，预报说，多云，云可能太多了，多的承受不了自己了。
  我内心有些焦急，一则我怕自己感冒，我跑步就是为了预防感冒，书上说，这可以提高自己免疫力啥啥的，我来这个城市三年，仍没有自己的房子，在这儿也没有亲戚，我有几个朋友，也许可以叫好朋友，但每一次，我喝多了，在我的意识游移在有和无之间时，我都是用了很大毅力强迫自己走回去，虽然我知道，假如我放弃拽住那残存的意识而躺那儿，我的朋友也会拖我回去，但我也知道，它们拖我回去后，只会把我往床上一扔，甚至不会脱掉我的鞋，虽然是在说鞋，但我并不是想说鞋，我想说的是其他的东西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，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当然，在这个例子里说鞋显得我要求的太多，可是我已经到这个年纪了，我的要求就是这么多，所以我不要求他们，我要求我自己。也是因此我不能感冒。另外一个焦急的原因是，莫名的，就是焦急，我每天都这么焦急，那是我情绪的底色。
  但，焦急也没有用，雨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  我原步踏地，以期抵御周遭寒冷，衣服来回中总碰到一张张贴在玻璃外的纸，沙沙的响，我停了下来，借着路灯，认真看了看，那是一张寻人启事，左边文字，写的是姓名，年龄，出走时间，提供消息的报偿啥的，右边照片，中学生模样，普通的像所有其他中学生，我没见过，当然就算见过也不会记得，他太普通了。
  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，在早先，初中的早期还是小学的晚期，我已经记不清了，我的一个同学，姓陈，有一次放学之后人就不见了，他家人就报警，贴寻人启示，后来找到了，找到的是尸体，说是他家欠了人家几百块钱，不还，就被报复了。尸体扔在同学家的水塘里，他妈洗衣服的时候尸体刚好飘起来。此后，这一家就不太像个家了。
  但过了没多久，这事恐怖色彩就没了，我奶奶老拿这事吓我，说是不上学就会被淹死，不努力学习就会被淹死，这成了固定句式，后来，甚至不吃肥肉也会被淹死，那时，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，并不相信这些，所以我仍然逃学、不努力学习和不吃肥肉。
  我收了收思绪，转过身来，靠着那启示，雨仍在继续，模糊了对面山头的剪影。
  这是一座普通的石头山，但本地消息说，政府要把面前的这座山连同周围打造成一个大型的综合娱乐场所，有设施齐全的游乐园，有本市最大的购物中心，有山湖一体的自然景致。还说要建一座高楼，要比旁边那座本地最高的还要高。山体的周围已经用围墙圈住了，墙上贴着大幅的规划想象图，上面打印着极具想象力和科技感的建筑，自然与城市有机结合，蓝天白云，物质丰富，人们无比欢乐的置身其间，一派祥和。
  真希望我也能买的起这座城市里的房子。
  想到这儿，我有些沮丧，周遭似乎更冷了些，我拢了拢外套，拉了拉下摆，但好像没用。
  我常这么安慰自己，我是一个孤独剑客，仗剑而行，独自抵御这漫无边际的空寂，但酒后睡前，我也常骗不了自己，我不是剑客，我是过客，我没有剑，我抵御不了任何东西，抵御不了风雨和自己消极时的思绪。
  那个男人走向我的时候，我尚未从消极中抽离，但很快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在他身上了，他像失魂的丧尸一般，缓慢像我走来，那是个中年，戴眼镜，头发顺着水流贴在额头上，穿着白色衬衫，手腕处衣服挽着，黑色长裤，黑色皮鞋，他周身已经湿透了，我观察了一番，觉得不像坏人，而且他看起来疲惫、无力，充其量也只是虚弱的坏人，我稍稍放心了些。
  他一直朝我这边走，缓慢，蹒跚 ，出于好奇，我一直盯着他，直到他在报栏里停住，我马上转过头，假装看路灯，并且往没人的一边悄悄的挪，衣服带动纸张发出响声，听见响声，他像是找回了意识，走到我旁边，机械的抬起双手，我吓了一跳，是真的一跳，跳出了报栏，他也吓了一跳，转头看了我一眼，并没有说话，他转身撕下那张寻人启示，叠了叠放在了衬衫左胸口袋里，这一切做完，默默走向报栏的另一侧，我有些错愕，看来是我想多了，我走进报栏，呆在这一侧。
  我意识到那启示应该就是他贴的，出于某种原因，现在那启示成了一个符号、一个记忆，我也隐约知道，是出于什么原因。气氛很沉默，沉默到我一度以为他不在了，我转头去看，他仍在那儿，但思维不在。
  我看见他揣启示的胸口，雨水已经浸润油墨，在白衣服上流出了一道黑色痕迹。
  他像是中了一枪。
  我想提醒他，犹豫的当儿，他突然转头看我，面带忧伤和悔意的说，对不起，他说的郑重，不像是在跟我说。
  我汗毛直竖。
  他说完，抹了抹眼睛，又缓慢的朝雨中走去。
  他走后不久，雨就停了。
  回家的路上，我不断回想，越想越后怕。
  “操，幸亏不是坏人”
  我咒骂道。